我那探古尋幽的爬山之旅,光想的就可以嘗到幾分凜冽了,其中披荊斬棘的路途目前一點都不願去細想。倒是今天與表姊們提到半年前的鐵馬環島經驗,突然想起,半年前開始的故事還擱著。
說故事的人,眼光雖然遙遠但還不迷茫。他想試著回答對旁人直率、對自己卻嚴肅的深刻問題。「為什麼自己上路?」

儘管行囊簡單,但影子從不孤單
出發的那個清晨地上十分溼濘,幾天來的雷雨壟罩著南台灣,雨下透了或許就會天晴,但我等不到那時候。實習剛結束的隔天就出發上路,就像2007年的浪遊,辭職、然後啟程。這世上有太多可以讓你猶豫不決的羈絆,而我習慣一但上路就不再轉身。我的行囊很簡單,騎的是買報紙附贈的陽春腳踏車,行前老爸還替我加裝二手的金屬擋泥板,和用來綑綁行李的木板。爸爸的愛心實在讓我不忍心向他抱怨這加諸在往後路途中的沉重。我只記得五點半的早晨,空氣滲著微涼的潮溼,我向佇立在門前的父母揮揮手,踏動沉甸甸的車軸,左晃右擺地出發了。

再次獨自一人上路,就像蜇居在城鎮的荒野之狼迫不及待地奔回原野,我越騎越快,台17線上除了送貨的客車偶爾飛馳而過,就剩我穿行在屏東的田野。這是我的家鄉,即便長年離家在外,沒有仔細記下他用哪個姿態衰老、哪個表情活著,這家鄉的味道還是忘不了。首先,張開雙臂讓撩過沿海魚塭的海風告訴你空中的鹽味,有點甘還和著點苦,甘的是屏東的艷陽把一切傷心難過的事都蒸融在陽光底下,苦的是只有在地人才知道的艱澀—這塊土地因為超抽地下水,隨時面臨地層下陷、海水倒灌的危機。把頭從海的這端轉向山的那邊,從大武山下來的山風,輕拂過廣大的荒廢蔗園,如果你鼻子夠靈敏,或許還可以嗅到十幾年前火燒蔗田的焦味,那甜滋滋的風阿讓人忍不住想伸出舌頭在空中胡亂舔舐一番。不過台糖小火車在我唸小學時尬然停駛,伴隨著整片蔗田的廢棄,我卻來不及從當年的錯愕中醒來。不論如何,這半甜半鹹的交會,就是我們屏東了。
我雀躍地品嚐每一分家鄉的滋味,平原也漸漸縮成一道山海依傍的狹道,這兒是枋山,恆春半島就在眼前。老實說,我對這個半島算是陌生,雖然行政區域把我們劃分在一起,但僵硬的邊界實在讓人困惑,我不知道從哪裡開始算我的地盤,還是根本就不該界定自己的立足之地。唉!小人物的大煩惱阿,趕緊把問題甩開,才發現半島太陽大的很。很好,待會再換上輕鬆的球鞋。球鞋?我有帶嗎?!臨走前老爸嘀咕可能又會下雨,叫我先穿著拖鞋上路比較方便,沒想到一開始樂得輕鬆愉快,我就忘了把球鞋帶上了。這番陰錯陽差,讓我穿著可愛的維尼拖鞋,一路磨損前行;相較其他裝備高檔的環島騎士,十分戲謔。
可愛的維尼拖鞋陪我走過大半個台灣
路過楓港,繼續南騎。這裡是南迴公路的起點,它將橫越中央山脈的南南端,直接與台東大武接壤。但我固執地想望望台灣島最南端的那片海,所以便捨棄了這條近路。反正我從不擔心疲憊的身體會打擊自己無可救藥的堅持與浪漫。這天的天氣算是詭譎,在恆春熱得拖到剩短袖,在墾丁大街又下起雷雨,到鵝鑾鼻又是藍天白雲了。半島的海有時藍得透徹無垠,有時灰得令人害怕恐懼。騎在沿海公路上,海浪撲岸的濤聲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轟隆作響的浪潮灌盈耳際,隨著公路的蜿蜒,一下子遠了、一下子又近了。我偶爾會停下來,盯著海上的雲,隨著波濤起伏。如果是白雲,海上的投影像寶藍色;如果是烏雲,投下的就是深沉轉黑的藍色陰影。有一回我望到發癡,海上的烏雲正席捲著雷雨,從海中往陸地移動,那灑在海上的雨很是瀟灑,就在烏雲底下的浪濤上激起一片細緻的淺白水花,然後等我驚覺暴雨上岸,全身已經溼透。

侵蝕靈魂的藍
我環半島第一天從林邊出發,沒有任何預定的停留點;只有一個方向,一個終點,那就是台北。我想人生本來就蘊含許多嘲弄的標點符號,台北這個充滿多年壓抑回憶、青春徬徨的地方,在我毅然決然離開後,相隔一年,我還是得轉身重新踏入。而此時,當年稚澀的年輕人,早已世故。猛衝直撞的心,早已淡然。所以,走到哪裡,就到哪裡休息吧。

風很大的龍磐草原
一過台灣最南端的鵝鑾鼻,天氣變得異常糟糕。狂風肆虐,像是來錯季節的颱風天。我披著黃色小飛俠雨衣,暴雨打在臉上,騎在恆春半島的山區很是狼狽。有時候會不禁執問自己,到底有什麼偉大的原因讓自己在離家這麼近的地方,受風受寒,卻還是要前進?我記得有一陣子,在縣道200甲附近,雨下得太大讓我不得不暫借路旁陳舊的土地公廟一躲。坐在廟前,陣陣寒意滲透筋骨,我對著天空傾盆而下的雨滴沉思。如果有理由的話,那就是清醒地過著真誠的生活吧!這不是在酒足飯飽之後能深入的問題,我必須扎根於黑暗才能迎向陽光。

從這,開始細數東部海岸的曲折
雨在山區下個不停,路過旭海,向路口的警察問清方向後,我牽著單車隱沒在朦朧的縣道199中。雨在進入東源這個小部落後靜靜地停了,在一家小雜貨店前,我緩慢地啃完一塊麵包,在這之後就沒什麼補給了。沒想到才剛離開東源,暴雨又再次灌下,原本風光明媚的世外桃源轉瞬間化為水鄉澤國。而我留在東源村的記憶,僅剩一塊甜美的麵包,和滂沱大雨中唯一寧靜的土地。
離開縣道199,拐入南迴公路的壽卡,天已經黑了。一路沿著蜿道滑下,狹小的台東平原點綴著散佈的燈火。再往前望,燈光滅盡的終點應該就是太平洋了。我深深吸一口迢迢遠來的海風,在黑透的沿海公路上狂馳。今夜,就睡在大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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