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onday, November 26, 2007

稻城亞丁--錯過的人和事

等待,並非單為了籌備旅程的鋪展,更多時候,我們等的是某個意義深長的轉換。

住在理塘的那晚,颼颼冷風颳進我的房裡

我剛到的時候,海拔3970公尺的理塘,草原尚未更換上初春捎來的綠衣,嬌豔的太陽卻讓人誤以為是仲夏的午後。這個高海拔的小縣城位處於三向交通要道,一道從溜溜地康定城東來,一道彎彎地拐向雲南,一道瀟灑地往西藏馳去。遠道來的客人,通常迅速選擇一個方向,又即風塵僕僕地遠去。我卻在這三叉路口耗了呆,遲遲不確定何處是歸途。前天還在康定,昨天就翻過高爾寺山和來到雅江,今天又在雅江耗掉一個上午才跳上往理塘的班車。
我的旅程,沒有欣喜,沒有悲傷。

雖然聽說理塘治安不好,我倒也沒有一頭就栽入涉外旅館。撿了一家四川大姐開的旅店落腳。話說這幾天來,我住的旅館全是10元一晚的小店,也不是住不起好一點的旅店,而是前方的路還很長,省一點為上策;加上受到台灣10元商店的影響,不知覺的就做出如此”簡單”的選擇。我記得,第一家10元小店還有冷水浴間,第二家只剩下廁所,而這一家就只有擺在門口的夜壺了。衛生條件decay的有點超現實,我竟然就站在尿壺旁噗嗤而笑,似乎今晚要住在這裡的是別人不是自己。這裡的條件的確不好,棉舖雖有高原上常見的電熱毯,卻透著濃重的酥油味,或許之前有喇嘛睡過過,也有可能是迢迢趕去打工的藏人,然後輪到我。只是我們落在時間軸上的不同點,在每一個”現在”都是差身而過的路人,連氣味的堆累也是單方向的。房內唯一令人欣喜的是有扇窗,遠方的雪山近處的原野像是釘在牆上的一幅畫。我把行李攤在床上,看著天色慢慢地變黑,一切簡單到不可思議,卻也令我感動不已。


三叉路口。世界如此大,我要往哪去

昨晚的旅館唯一的好處就是離車站近。在大陸,車站附近常是龍蛇混雜的地方,各路英雄好漢在這裡下車,也從這裡遠去。今天我打算湊人搭麵包車去稻城,等過路班車也行。所謂的”過路班車”並不好等,一天頂多一班,經過的時候也不一定有位置。但這一切都不打緊,重要的是你必須肯等。感謝在台灣爬山時學到的自律,一大早我打包好行李坐在三叉路口,倚著我的背包看著過往人車。等待,我想,這是學校沒敎的第一件事。

以前聽過一個故事,大意是說,你平常不在意的車,即使停在身邊也不會多看一眼,等你突然驚覺,每輛平常圍繞在身邊的車,現在卻都坐滿了人,你無車可搭。這裡的車,影射我們相遇的人、經歷的事,我們訴說的總是一再錯過的故事。
看著路過理塘的車不斷疾行而去,我必須搭的車啊,你又何時才會來到?
亦或,我們已經擦身而過了?

2007年4月14日。我在筆記本寫著:好一個大晴天,我呆坐在高原的陽光下,偶爾抬頭凝視三叉路口,想像著每輛來車的目的。時光似匆匆也不匆匆,我開始評估起時光的斤兩與意義。如果沒有出走,彼時應該還是坐在辦公桌前,吹冷氣,過著upper crust式的生活的。而我現在落魄地坐在街頭,享受(或忍受?)著高原陽光的荼毒與汽車揚起的風沙,還有一點高原反應,一切似乎不能更糟了。然而,孰輕孰重並非那麼難以判別。我是真誠地在過我的日子,並沒有虛假與故作遺忘,即使這日子叫做”等待”,我也不抱怨地過著。

下午三點,從康定往鄉城的班車終於來到。跳上破爛的大巴,我像是征途已久的戰士直接把背包扛到最後排坐下,這與幾個禮拜前,離開成都往小金的巴士的情形很像,卻再也嚇不倒我。我記得那時候,滿車的人,每個人都用戲謔的眼神看著揹大背包的我,順道吐上一口白煙,整個車廂濃煙密布,那時候只覺得自己好像走入賊窩了。車子一路搖晃在壯闊的山谷裡,間或來個不預警的離座彈跳。天黑前我終於踏上稻城的土地。

我的心願,就是當個牧羊人,直至老死。

來稻城的計畫當然是一訪亞丁,過去失落的地平線至少應該用自己的腳走踏過。只是,旅遊淡季要找到一起包車的人超級困難。我在空蕩的街上晃了晃,跳上一輛也在街上晃的麵包車。那個師傅的藏語我一句也聽不懂,我的漢話我想他也摸不著頭緒,但是談好200塊的價錢,我們還是愉悅地出發了。雖然語言不通,師傅還是唧哩咕嚕地用藏語跟我聊天,一整個把我當成藏人看,我只有維維諾諾點頭稱是的份。車上卡式錄音帶放出的唱佛聲,繚繞在我這台空蕩蕩的包車裡特別響亮。

剛出稻城是一條筆直的柏油路,沒開多久,師傅突然停下車,毫不拐彎地停在路中央,路上就一台車和我們兩人。
(OS:怎麼了?)
慢慢地從座椅下抽出一把藏刀,不長不短,插在肚子上綽綽有餘。
(OS:喔喔~~要打劫了嗎!我要奪門而出嗎?)
再抽出匣盒內的錄音帶,用刀把螺絲鬆開,慢條斯里修理斷掉的磁帶。
(OS:真是夠了!)
我們就這樣停在半路上,花了20分鐘修理錄音帶,其中我還幫忙拿著鬆下來的螺絲。至始至尾,沒有半句話語。
雖說當時我可能陷入相當的危機,但是後來想想總是很懷念那種等待的默契。

從龍同坝往山谷裡走

付清包車的錢,我再沒有多餘預算可以騎馬遊覽,剩下的路程完全靠徒步。從龍同坝到沖古寺有兩公里路,我卻花一小時才走到,路上還遇到在洛絨牛場放牧的牧民,我們愉快地聊了幾句,從他的口中我確認了牛場住宿的情況,聽起來就算沒軍用帳棚可以睡,應該也可以在他的牛棚躲一宿。只是我們原本說好要一起走,卻不知怎麼地走散了。幸好在沖古寺又遇見他,我們一塊重新上路。他是個善良的牧民,背著沉重的袋子還怕我太累,主動地接過我的相機袋背上。他的眼睛閃著樸實的光芒,凝望之間就能使人感動萬分。他還告訴我一路上修築道路的木材都是砍自神山內的巨木,他的話聽起來像是風沒有半點惱忸。

在我離開亞丁之後,這裡爆發了藏民與風景管理處的嚴重衝突,起因便是對亞丁神山資源的亂伐。這件事鬧得很大,亞丁距今還對外封鎖。後來回想起,我總是對自己當時沒能聽出牧民的絃外之音感到詫異,一切都連在同條線上,我是趕上了、也錯過了。

我的朋友陪我走了大半的路,才去追趕他在山谷裡的牛。他告訴我順著這路往前,我將看到一個草綠的帳篷,那裡住著一個老喇嘛。果然,我剛到時,老喇嘛就坐在灑滿陽光的長凳上,面對三座神山喃喃地唸誦經文。他在這幫忙管理區管理帳篷,今晚我還能住這,等明兒管理區的人上來後就不行了。確認今晚的住宿點後,我拉了另一張長凳也坐在神山前,雪白的仙乃日是觀音菩薩、央邁勇像把刀鋒直指天際是文殊菩薩的化身、另外還有夏諾多吉是金剛手。有那麼一陣子,我漂泊的靈魂靜靜地被鎮住在神山下,飄散的煙塵那兒也不去。

綠色貝殼般的牛奶海

可以看見前世今生的五色海

隔日我早早就啟程前往牛奶海與五色海。因為是獨自前往,對於路徑的走向與高山反應都必須特別謹慎。牛場這附近已經在五千公尺左右的高度,前頭路只會越來越高。我的背包裡有食物、略結冰的水和頭燈,希望不要有用到頭燈的機會。從央邁勇右邊的山谷,順著水流往上翻過山凹,就會有左右兩條叉路各自通往牛奶海與五色海。牛奶海之前是一平坦的谷地,上面散佈著一層薄薄的雪白,遠遠地好像有波光潾潾閃入眼睛,我不顧一切就衝下原本在盤旋在山腰的山徑,直奔牛奶海去。她像是披著春風的母親,吹在耳畔的微風都是聲聲的嘆息。雖然很想賴在”海”邊不走,但我卻沒有福分再延長一刻的相聚。

踏上尋覓五色海的路,我從牛奶海的右側直直上切,一路走兩步休息五步,牛奶海也就在腳下越變越小了。依照老喇嘛的指示,從牛奶海的右邊山壁上切,應該就可以看見五色海,可我好不容易地爬上去竟然沒見著!舉目四望身旁的山勢,往前應該不可能有海子,如果稍微往回走也看不見海子所在的山凹,那我就註定與五色海無緣了。就這樣,帶著隨緣的心情與艱辛的步伐,我在稍高的山脊上漫步,突然間,一道深藍的影子在眼前晃過……那是五色海吧?!倏然間,全身從頭麻到腳,腦中閃過許多關於他的傳說:找轉世靈童的、觀看前世的。這時跟我說什麼我一定都會相信,因為五色海實在太沉靜、冷漠了!他那深深地藍,以及仙乃日倒映其上的暗紋,都是莊嚴肅穆的。我慢慢地踱著步,從五色海的上方走到五色海的下方,再漸漸往回走。腦中印著兩個海子的影子,前方的一切彷彿都變得更加深沉而有意義。如果和牛奶海的相遇是個美麗的邂逅,那和五色海的碰面就是觀音菩薩冥冥中的指引了。

回到洛絨牛場已是中午時分,尋覓兩個海子的旅程來回總共花去5個小時。為了趕去”撿”沖古寺附近的珍珠海,沒休息幾分鐘我便直接下山。沒想到山下的遊客竟然在一夜之間就冒出頭來,在擁擠與喧鬧中總是讓人備感孤獨,而我的步履也不自覺地匆匆往前了。

央邁勇下的洛絨牛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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