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ednesday, April 06, 2011

新美術館 -- Dresden (二)


這次在行前,就跟吳小彬嚷著要重遊新美術館(Galarie Neue Meister)。畢竟我們上次用Dresden Card在短短的一兩天把所有的免費行程跑過,實在太過於倉促。趁著他還在DPG開會的同時,剛好讓我可以悠閒地在美術館耗個下午,即便再花個8歐買張票也不嫌貴,反倒是滿足了我那無可救藥的浪漫。

美術館一樓(EG)有個常態的雕塑展,裡頭有座"沉思者"(Le Penseur)的放大石膏像,雖然羅丹(Auguste Rodin)這件作品已被複製無數次,但是親臨塑像跟前,還是會被那股壓抑的情緒與含蓄的痛苦所感染。這個雕塑原本是"地獄之門"的一個人物形象,後來獨立出來,更具體放大了作品所傳達的人文主義精神。羅丹藉此形象象徵人類對自我罪惡的思考,並隱喻著普羅大眾必須面對的人世矛盾,與苦悶交雜出的內在精神。在塑像前轉了轉,"沉思者"糾結的肌肉,以及幾近痙攣彎曲的身形,隱隱透露出一股悲劇性的詩意。我決定把這份寓意深厚的情感藏入心中,往下個樓層出發。


一樓大廳

爬到二樓(1. OG),順著導覽方向前進,首先會進入一個古色古香的展廳,裡頭的古典畫作和銅雕像與舊美術館(Gemäldegalerie Alte Meister)的氛圍十分相似,不過在這倒是可以避開人潮,靜靜地品味西方的美學傳統。再往前進,是間收藏眾多頭塑像的展場。一排排木櫃裡,鎖著表情各異的名人頭像,很像是藝術家臨摹的草稿,更像是老舊生物教室裡的福馬林罐們。這一樓層也有間比較現代的展廳,包括實驗性的作品與錄像裝置等等。走完一圈,朝美術館大廳的小陽台是個喘息的好空間。我記得去年十月底來這的時候,剛好碰上有個現代舞團在大廳裡表演,當時這個小看台瞬間變成人山人海的頂級觀賞包廂...。

我的最後目標在放三樓(2. OG),這裡豐富收藏著18-19世紀一些藝術家的作品。再次佇足其中,很多過去的激情感動轉化成純靜的思維活動;然而當初只略默記於心的抽象意境,卻變成更深入的、關於畫作形象的勾勒與色彩的揣摩。


Parau Api. What's new? (Paul Gauguin)

這裡介紹兩幅畫作。其中一幅是大家熟悉的"大溪地的女人"。雖然我們多半看到的版本是1891年的Tahitian Women on the Beach,但這幅1892年的作品卻十分相似,用色更加飽和。我想高更(Paul Gauguin)大概也想在作品名稱(What's new)中傳遞出某些訊息,如同他曾說的"Color which is vibration just as music",這些巨大鮮明的色塊,散布在畫面樸素的線條裡,變成和諧的基調;再仔細看下去,他的筆刷是厚重而呆滯的,把熱帶的大溪地女人推入一副慵懶、漠視外人的阻隔之中。高更拋離妻子,遠離巴黎來到大溪地,有人說是拋棄俗世名流,對原始生活的熱切追尋;也有人評論他是在對歐洲社會兜售某種異鄉風情與傳奇故事。不論如何,他在大溪地的這段時期,更深刻確定對色彩使用的厚度,鮮明顏色和平板的形式變成一種表徵,暗喻著對未來的困惑否定。回看作品本身,明亮的檸檬黃、黯淡的土赭色、搖曳的鮮紅、與墨綠的背景串聯出一道流動的印象,色彩的衝擊遠大於描繪的主題,是那麼地直接有力。


Gothic Church Ruins (Carl Blechen)

第二幅我很喜歡的畫,是Carl Blechen的"哥德教堂廢墟"(Gothic Church Ruins)。他擅長壯麗景觀的描繪,這幅雖然不是代表作,但卻發人深省。教堂繁複的天窗與柱式,高聳卻殘敗;在遍布著蔓草的幽暗迴廊,一個過客側躺在他某個夢境裡。衰頹不知從何開始的,但在這靜止的一刻,人們或許還是會選擇繼續睡去。對比於德烈斯登曾淪為荒城的歷史,這樣的作品很容易讓人回到那荒煙漫草的過去,倘若對待傾圮的城牆不是扶持,那文明的毀滅是否又多層美感呢?而如火如荼對古蹟的修築,是否又能讓人更清醒地看待整個廢墟的來龍去脈與蘊意?網路上有人引用史賓格(Oswald Spengler)的"西方的沒落"(The Decline of the West)來描述這幅作品,十分有代表意義,這裡覆述如下:

The character of the Faustian cathedral is that of the forest. The mighty elevation of the nave above the flanking aisles, in contrast to the flat roof of the basilica; the transformation of the columns, which with base and capital had been set as self-contained individuals in space, into pillars and clustered-pillars that grow up out of the earth and spread on high into an infinite subdivision and interlacing of lines and branches; the giant windows by which the wall is dissolved and the interior filled with mysterious light — these are the architectural actualizing of a world-feeling that had found the first of all its symbols in the high forest of the Northern plains, the deciduous forest with its mysterious tracery, its whispering of ever-mobile foliage over men's heads, its branches straining through the trunks to be free of earth. Think of Romanesque ornamentation and its deep affinity to the sense of the woods. The endless, lonely, twilight wood became and remained the secret wistfulness in all Western building-forms, so that when the form-energy of the style died down — in late Gothic as in closing Baroque — the controlled abstract line-language resolved itself immediately into naturalistic branches, shoots, twigs and leaves.



後記:

面對大師作品,常讓我回想起碩一那年,林逢祺老師百忙之中抽空與我閱讀美學的日子。當時滿腦子硬塞著四大力學的公式推導,還要應付機械性的繁複考試,對老師的那本譯作 (An Introduction to Aesthetics 美學概論;原作Dabney Townsend) 頂多只能囫圇吞棗地嚥下。我會每個禮拜的某天下午去教育系敲門,然後與老師一起拿著書,頂著不甚大的河和煦陽光,散步到麗水街的小咖啡館。老師通常會點杯他喜歡的曼特寧,濃稠的苦味配著附上的黑巧克力,很是對胃。閱讀討論多半在這樣悠閒的氣氛下展開,我會提出自己看書所歸納出的疑問,然後老師再做相關的回答與引導。捫心自問,我並沒有多大的創見,很多"為什麼"問的也不夠透徹;倒是美學的基礎理論替我開啟了一扇門,在往後的日子裡,能把許多當下的感動作再創造性的記錄。

林老師深受要馥茗老師的啟發,使我心中也背負著某種傳承的使命;雖然當時處在校風開放的台大,常聽到關於師大那套守舊教育的抨擊,但如果要說這輩子還有什麼事必須完成,大概就是把這種對人文反思的精神,與教育家的風範傳給下一代吧!即便我是學科學的,這樣的路也是有值得探訪的空間。儘管切入點不易捉摸,但在此離題性地記下這冗長的一段,作為平凡生活的嚴肅提醒。

1 comment:

Lori said...

嗚嗚,我也好想念林逢祺老師,我人生中的貴人啊~~就是他啟發我,讓我想要成為老師的!
話說我後來也都有寫明信片給他唷~~改天有回師大再幫你問候老師 :)